2022.11.09
撰文&排版|韩彬
艺术家|唐咏琪
唐咏琪,1997年出生于中国。2015年入读华盛顿大学,2019年获心理学、绘画双学士学位,2022年获纯艺硕士学位,毕业后留校任客座讲师,现工作生活于西雅图。Boyer and Elizabeth Bole Gonzales优秀奖学金、Puget Sound西北艺术家团体奖学金获得者。作品曾先后在西雅图、纽约多家画廊展出。
她真切地蜕变过。身体上「尖锐的痛苦」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她终于如梦初醒。她从寂静中走来,冲破漫无边际的黑暗,像结束了凡间历劫的精灵,垂头丧气,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盎然。她站在欲望的“更深远处”,抚摸着、舔舐着、呵护着自己的欲望,一天天地,任由欲望倔强生长。无论命运砸给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都不会任由这些融入生来就有的苦难,而是安静地与之抗衡。从此以后,她的生活里既有六便士,又有月亮。
一叶知秋,又到了秋高气爽爱自己的时候。窗外是银耳枸杞汤的颜色,夹带着斑驳光影飘进房间,浓郁又慵懒。我坐在窗边,晒着太阳听唐咏琪的访谈录音,仿佛正在听一集有趣的话本。
文字不像语言,稍不留意就会引发误解。起初,我趁热打铁,顺着原有脉络写了一稿,结果一塌糊涂。文中充斥着成年人不做选择的贪求和阳光总在风雨后的无用励志,这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丰富的人,我甚至有些抱歉。
贪求本身是无辜的。虽然它被列为七宗罪之一,但只要你有能力将华而不实的幻想转化为流光溢彩的现实,贪求就有了另一个暧昧的名字,叫野心。说它暧昧是因为人们对野心夹杂着崇拜和提防,有点像塞林格的表白——“想触碰又收回手”。顺着这个逻辑,如果想触碰的手恰巧加了点勇气,那么你应该感谢野心,正是野心帮你满足了初心。
你看,难以启齿的欲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人想爱,有人想吃,有人贪财,有人图利,五谷杂粮,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了。可偏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啊,有时候爱耍些小聪明,想说什么的时候总要先绕个弯子,明明意有所指,非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天大的欲望最终都会变得芝麻大小,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毕竟藏着掖着容易生出畏畏缩缩的气质。
在唐咏琪身上,完全不存在难以启齿。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针砭时弊起来也一点都不客气。如果不经思考地截取她的话,容易有断章取义的危险。我实在不能保证不引发偏见,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一码归一码,但我总不能制造偏见吧。因此当务之急是让她灵动起来,而不是在光与影的边缘反复试探。
Tear and Pearl (after Francesco del Cossa), Oil on Panel,
12″ × 12″ inch, 2022
窗边的小树看起来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枯萎的干叶躺在花盆周围,土壤也不再是欣欣向荣的颜色。日行一善,再拯救你一次吧。我按动喷水壶,一边自责没能给它悉心的照料,一边安慰自己反正植物的宿命都是凋零。紧接着,我发现土壤的裂缝中长出了一棵翠绿的新芽,它小小一颗,看起来脆弱得很。难为它了,估计要费些力气才能破土而出。我跪在地上,指尖轻轻触碰,盯着它出神,自然啦生命力啦这些,最会制造惊喜。
是生命力啊!再合适不过了。我想起来唐咏琪有一幅作品,那是一双眼睛,跌进悲伤中,也是绿油油的,也发着芽。无论命运砸给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都不会任由这些融入生来就有的苦难,而是安静地与之抗衡。
就像她喜欢的电影 —— 伯格曼的《野草莓》,李安的《饮食男女》,王家卫的《堕落天使》—— 这些影片映射出了一部分真实的她,「我也有影片中的挣扎,画画正是为了探索这些挣扎」。
浪漫的核心是求索,在反复的求索中,「生活才有被解蔽的感觉。」
Metamorphosis(buried under the dirt), Oil on Panel,
10″× 22″ inch, 2022
《野草莓》
“我的一生是很辛苦的一生,但我很感激。为了面包而辛苦开始,为了对科学的爱而结束。”年老的伊萨克点了支烟, 在半梦半醒中完成了心灵的救赎。
唐咏琪有一个作品集,也叫《野草莓》,画的是光怪陆离的自我。周围的世界土崩瓦解,湿冷的泥土包裹着她,她剥茧抽丝,拼命挣扎,蜕变,埋在泥土下,脸上挂着惧怕。她冲破漫无边际的黑暗,蜕变,从寂静中走来,像结束了凡间历劫的精灵,垂头丧气,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盎然。
她真切地蜕变过。十二岁那年被诊断出脊柱侧弯,四十度,是需要手术的程度。
她回忆说,「当时太小了,害怕手术,加上还在长身体,只好一直做康复训练。中西医都找过,推拿正骨也都做过,过了几年反而变得更严重了。那时候我三个月照一次X光,每次照光前都很忐忑,它像是看心情生长的,时好时坏。十七八岁变得非常严重,好像不管采取什么方法都不会有用,我都要绝望了,想来想去还是得做手术。当时刚好面临选校,华盛顿大学有学校附属医院,骨科也是顶尖的,就这样我来到了西雅图。」
Metamorphosis (she walked out from the silence),Mixed media on panel,
16″ × 20″ inch, 2022
大一暑假,她被推进了冰冷的手术室,疼痛的、无力的、漫长的日子眼看就要结束了。在麻药的作用下,梦境、幻觉和真实同时占据着唐咏琪的意识,她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哪一部分是真实,哪一部分又是幻觉。真真假假的都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两件事,一,身体上「尖锐的痛苦」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二,她终于如梦初醒。
她躺在病床上,想到自己已经读了一年心理学。这一年,她尽可能摆脱一切主流和思想指导,摆脱一切偏见,虽然人类永远无法完全摆脱一切,但不可否认,她的思维正在学着如何自在生长,她的理解力得到了练习,凡是行为,皆有意义。可是她读心理学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在心理学学生唐咏琪的心里,总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边是“我真的很喜欢画画”,另一边是“别想了,太难了,艺术家不是谁都能做的”。真是谢天谢地,心理学最大的作用竟然是刨析自我,帮她反复确认自己喜欢的不是心理学。等出院以后,这两个声音会继续吵个没完没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好悲哀,好懊恼。
经历过重大创伤的人最容易在一夜之间学会云淡风轻地处理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哀怨。生命本就由压迫和苦难构成,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尽情体验?她不想再继续自我蒙蔽了,就连弯曲的骨头都已经回到了属于它的位置,是时候去做真正热爱的事情了。到这里,真实的感受再也没有刻意雕琢的必要,不是文字太浅显,而是感受太深刻。
《伤迹》,布面油画,
48×72英寸,2019
“人从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来,就是艺术家。” 大二开学,她辅修了绘画,可以说是义无反顾。
安东尼奥·洛佩斯·加西亚是唐咏琪喜欢的人。他让她重新拾起了一种学徒心态。用她的话说,这种拿命画画的人总能让她感动,第一次看到《晚餐》的时候,她甚至直接哭了,「我能看到那种韧劲,看他的画能让我重新静下来。这张画用了十年的时间,画里的女儿都长大了。」艺术家的美德,也许不能以人性的维度衡量,而是另一重,比如,肯为揭示人性投入多少时间。唐咏琪也想做加西亚那样的人。她的短期目标是让人们驻足在她的画面前超过两分钟。
2019年,她画下了曾经拍过的X光片,还有术后的疤痕,取名《伤迹》,每一笔都像是抚摸遍体鳞伤的自己,那是疼痛岁月的最好见证。
「现在看过去我蛮感谢的。」有时候,伤痕不止代表苦难,还有功勋。
安东尼奥·洛佩斯·加西亚,《晚餐》
木板油画,1971-1980
《饮食男女》
“饭桌上其实是有人间的悲欢离合的。”
唐咏琪的《饮食男女》要再加一句,“只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公寓》里是日常的聚餐,同学们围绕着餐桌相谈甚欢,「你能看出来,他们都是美国人」,她坐在人群中,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虽然我在这个团体里,但我的心不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婚礼》就是典型的中式婚礼,连色调都是一片苦涩的喜气洋洋,她守在角落里,面前的喜宴只是麻木的摆设,身后上演的却是活生生的“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同样,她也不属于这里。
《饮食男女:婚礼》,布面油画
79×109英寸,2022
很巧,戈夫曼有一句话,“世界是一场婚礼。” 他提出的拟剧论秉持这样的观点,社会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是演员。人们在互动过程中不停地表演,努力使外表、举止与舞台设置达成一致,从而获得社会好感。
唐咏琪时常觉得自己在表演,像身处剧场中,身边围满了观众。她形容自己像漂浮断裂的大陆板块,「大概是一种身份的崩解,我和故土之间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在美国我会跟人拥抱,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拥抱。回到中国又要扮演谦卑温顺,其实我有点自大。」也许可以遵循罗伯特帕克的话,“人这个词,最初的含义是一种面具。” 再用威廉詹姆士的观点加以解释,一个人有多少个社会自我,取决于他关心多少不同群体的看法。
虽然,偶尔,当一个人无法真正理解某一社会准则的实际意义,他的表演行动就会与实际想表达的相对抗,简单来说,越想表现出融入,反倒越难以融入,越想表现出有什么,反倒更加暴露了你缺少什么。就像戈夫曼描写那些煞费苦心地表演“富有教养”的模特,她们的表情、衣着和姿势都完美得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实际上,她们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拍摄结束后,静下心来读完手里的道具书。也许这番话给模特注入了一些偏见,但重点绝不在于这份职业,而在于与之类似的行为。真正的“富有教养”,是傅于琛告诉周承钰的那样,“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什么珠宝,因她没有自卑感。”
同样,作为炫耀的反面,谦逊也是一种理想化的角色设定。然而,真正谦逊的人从来不会将风雅放进生硬的语言里,他们有大方承认个人价值的底气,这也意味着他们同样经得起诋毁和怀疑。因此,表演这件事也不见得任何人都游刃有余,除非你早已参透了另一个世界的运转规律,并在那个本不属于你的世界里张弛有度。
唐咏琪明白这些,所以她才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每次有人夸我,好像必须得谦虚一下,哎呀没有啦,我也没有这么厉害啦。」学得倒是很像,「我曾经非常自卑,后来慢慢改变了。有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说自己不好,但大多数时候我都还算自信,或者说自大。其实无论别人怎么说我,自卑自大甚至别的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非常重要,就可以了。」
到此为止,至于更大的议题,三言两语绝对无法讲明。知识理应掰开揉碎了以确保最佳效果的传承,但此处不得不省略千万字的广泛辩解。重要的是,当拟剧论抢先拿到了话语权,就难以否认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演员,或多或少的表演无可厚非,这也是现代社会的生存法则。
《饮食男女:公寓》,布面油画
79×109英寸,2022
有时候,这种思维打结的感觉很痛苦,但她仍然能跟痛苦和平共处。「其实很多事情我完全可以不用想,索性吃喝玩乐,但我可能会失去创作的灵感,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现在我能控制自己的想法,刚好能创作,又不会影响生活。」当思绪流淌的时候,她会把想法写下来,烂笔头绝对是抵达深刻的必经之路,这一点毋庸置疑。
《饮食男女》系列是从泪水里钻出来的。她一度害怕自己赶不上毕业展。学期第八周的时候,她还在构图,要知道,一个学期才只有十周而已。她在小册子上不停地画小稿,数也数不清。导师严厉得很,把作品贬得一文不值。她很伤心,摇身一变成了小哭包,鼻涕混着眼泪流进嘴里。当时正是疫情初期,她不敢摘口罩,也不敢擦鼻涕,于是口罩后面悄无声息地上演了一幕稀里哗啦的闹剧。
「以前会钻牛角尖,花两三个月也要画到满意为止,经常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毕业之后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下来,可能结果不是那么好,可能构图有点缺陷,但总不能一直没完没了地画小稿,我开始给自己设限。」
影片最后,老朱说,“我这一辈子怎么做,都不可能像做菜一样,把所有的材料都集中起来再下锅。”
唐咏琪也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完美的,这张画不会是这辈子最后一张,以后还有很多。」
《饮食男女:林中路》,纸本炭笔
79×109英寸,2022
《堕落天使》
“我听人家讲过,任何东西都会过期。” 编号223被无可救药地困在期限里。
生活在西雅图的唐咏琪,也仿佛生活在期限里。
居住地会过期。
她搬过很多次家,却对任何一个家都没有难舍难分的情结。「好像任何地方都没法称为家,任何地方也都可以是我家,所以任何地方都不是真正的家。」她在深圳长大,已经三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这个城市发生了哪些变化。反正城市发展一天一个样,今天砍棵树,明天架座桥,昨天还是熟悉的,今天也许就不再是了,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你问我故乡在哪里,我现在会说西雅图,但其实我随时都能离开西雅图。」
在没有家之前,人都是支离破碎的。她居住的房子始终都是一副方便搬离的样子,「我见过的很多家都装饰得特别温馨,他们买了很多玩具,可爱的灯,还有海报,装饰用的相框和画框,书架啊之类的,总之就是把家装饰得像个家。但我家只有最简单的床,桌子凳子和衣柜,就没了。有人说过我家空空如也,有点像随时都会跑路。」
说到「空空如也」,这正是加缪所享受的“一无所有的奢侈”,他曾经说他最心仪的环境就是旅馆里的一间房,他甚至情愿在这种环境里死去。不得不承认,人与地之间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关系。创作者们,比如诗人桑德堡,他偏爱喧闹苦涩的芝加哥,陀思妥耶夫斯基尤其喜欢三月份风和日丽的彼得堡,还有迪内森,这位如假包换的男爵夫人将半生情感都献给了记忆里燃烧的非洲,伍尔夫的才华横溢则永远伴随着光影的破碎和闪动。某种程度上,唐咏琪依恋着「空空如也」的环境,也许无法从中得到柔软的慰藉,却赤裸裸地预示着下一个即将出现的新空间,有更多期盼和可能。
One Step Away: The Walk, 2021.
Photo: Layton Davis, VOGUE, 09/28/2022
展览也会过期。
要承认一个悲伤的事实,世间所有的抛头露面都只是为了被遗忘。但话说回来,遗忘总要建立在记忆之上,哪怕只是短暂的记忆,因此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遗忘。唐咏琪为了获得被遗忘的资格,下了不少功夫。
「西雅图不像纽约,艺术资源有限,教授们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练就一身好本领自然就有人来找你了。但我觉得除了练本领之外,必须想办法把自己推出去,得被更多人看见才行。」八月份她终于拿到了纽约的一项驻留邀请,可喜可贺。然而,真实的体验多少有些不尽人意,更像是搬了一次家,换了一个空间而已。机会永远不会像灾难一样慷慨,稍微多一点都得花心思争取。「教授告诉我应该多多搭建人脉,我就在社交媒体上疯狂跟人联系。我已经做好了没人搭理的准备,但总要试一试。结果挺惊讶的,大家都回复了,我去参观了很多工作室,他们也会来我这里看,就这样认识了很多艺术工作者。」到这里,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
十月份,她过得很充实,得到了新的展览机会,作品登了VOGUE版面,接了不少采访邀约,拿到了亚马逊的艺术家驻留。总之就是,她被更多人看见了。将来的日子,岁岁年年,她将出现在不同人的记忆中,被遗忘再被重新记住。「最近展览机会变多了,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停止主动接触别人,我相信艺术界会口口相传,这都是相互的,是相辅相成的。」抛开这些,更加值得欣喜的是,她在华盛顿大学得到了一份教职,从此以后,她的生活里既有月亮,又有六便士。她还拥有了一间工作室,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仍然简简单单,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也许会诞生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谁又能说得准。
唐咏琪在画室
最后,过期这个命题,休想绕过感情。
唐咏琪曾经笃信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伴侣,也曾以为一定是自己不够好才会遭遇爱人离去。后来她深陷在悲伤中悄悄地成为了更好的人,曾经的伴侣过期了,曾经的唐咏琪也跟着过期了。这些年来,她有意识地接触不同的人,期待现有的观点得到挑战,最好是每一天醒来,都能感受到鲜活。「虽然随着接纳的东西越来越多,越往后可能很难遇到让我震惊的人和观点。」但不破不立,每一次打破重建都使她更加辽阔。如今,她终于发现根本没有“最好的”这码事,或者说,每一个更好的唐咏琪都值得一个全新的最好伴侣。
任何东西都会过期,因此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我有些优点,像是坚持自己做的东西,但是也有不少缺点,比如我很倔,很轴,喜欢钻牛角尖。但每个人都有优缺点,没什么特别的。也可以说每个人都很特别,我就是所有特别的人里其中一个,这样看我好像也是特别的。」她说话像是丢手绢,绕着一个圈不停奔跑,最终又回到原点,每跑一步都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几分道理。
她跑累了,最后补充了一句,「总之我就是一个喜欢画画的人。」
也许画画这件事,要让唐咏琪加一个期限,她会希望是一万年吧。
One Step Away
Three Panels, 4×7 feet each, Oil on Canvas, 2021
尾声
几个小时很漫长,但远不及她走过的人生。
我问她,想对十年前的唐咏琪说什么?
「你终于成为艺术家啦!」她想了想,再一次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对就是人畜无害,这个词我想了好久,我们经常被这种笑容欺骗,又总是心甘情愿。「到现在为止,我想做的都做到了。希望十年后,我能回过头来对现在的自己说一句,你终于出名啦!」她戏谑着,又认真着。
我突然想到,波伏娃在一次专访中提到过欲望,她说,我拥有了所有我渴望过的东西,但当欲望实现的时候,欲望本身包含的那个“更深远处”并没有实现,欲望永远比欲望的客体更深远。唐咏琪也许正站在欲望的“更深远处”,抚摸着、舔舐着、呵护着自己的欲望,一天天地,任由欲望倔强生长。
好了,就停在这儿吧。
十年之后,也许用不了十年,等她出名了,我们再来听听她的故事,希望到时候还能看见她人畜无害的笑容。
Valentine (sleeping)
10″ × 22″ inch, Oil on Panel,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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